图1 清末民初许之衡在《饮流斋说瓷》“说瓶罐第七”中谈到过一种“梅花罐”。其文曰:“梅花罐,周身绘冰纹,藏梅花片片。制始康熙,历代均有之。形不甚大,在当时亦粗料耳。然此等物料已非后世所有,故迩来声价,亦颇腾跃五都。” 图2 今天对清代瓷器有一定了解的爱好者都知道,这种“梅花罐”上的纹样叫“冰梅纹”。“冰梅纹”不光出现在瓶罐上,也出现在盘碗上,存世量相当大。它的基本样式有两种:一种是蓝地白花(图1);一种是白地蓝花(图2)。表现手法是:通过地子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线条,模仿冰面出现的裂缝;再在冰裂纹上画梅花花朵,也有兼梅花画枝干的。
爱好者未必知道的是:这种纹样为何会在康熙年间大量涌现?它寄托着人们怎样的情感?
关于“冰梅纹”的产生,今人有一种猜测认为它是受宋代官窑冰裂纹的影响。这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冰裂纹也是瓷器装饰的一种,受它影响并非没有可能。不过要说康熙“冰梅纹”直接模仿宋代官窑冰裂纹,似乎依据不足。参考一些史料,我认为“冰梅纹”更多的应该是借鉴明代园林建筑工艺的产物。
晚明园林建筑大师计成在《园冶》一书中多次提到冰裂纹样在园林建设中的应用。如卷一介绍“风窗”(即窗户上的木条护格)制式时,例举一种“冰裂式”:“冰裂惟风窗之最宜者,其文致减雅,信画如意,可以上疏下密之妙。”大意是:冰裂式最适合做风窗的图案,纹样简洁雅致,可以随心信手绘制,构图以上疏下密为妙。
《园冶》卷三说“墙垣”样式时,提到有一种“乱石墙”:“是乱石皆可砌,惟黄石者佳。大小相间,宜杂假山之间,乱青石版用油灰抿缝,斯名冰裂也。”可见,用乱石砌墙,用油灰抿缝,也是一种冰裂样式。
冰裂样式还可以用来做地面。同样在《园冶》卷三,记载“铺地”的样式时,说到一种“冰裂地”:“乱青版石,斗冰裂纹,宜于山堂、水坡、台端、亭际,见前风窗式、意随人活,砌法似无拘格,破方砖磨铺犹佳。”
从上述例子可知,“冰裂纹”在明代园林建筑工艺中有相当广泛的应用,而计成则是将它总结出书的第一人。计成的《园冶》于崇祯七年(1634)由阮大铖作序并出资刻版印刷,后因阮大铖名声不好,此书在国内几乎失传近三百年。
明末清初另一位知名作家李渔,在其所著的《闲情偶寄》中也曾大谈“冰裂纹”。如在谈窗户、墙壁、屏轴等样式时,都提到冰裂纹的用法。举个例子,卷四“书房壁”就谈到怎样用冰裂纹来装饰书房的墙壁:“糊壁用纸,……先以酱色纸一层,糊壁作底,后用豆绿云母笺,随手裂作零星小块,或方或扁,或短或长,或三角或四五角,但勿使圆,随手贴于酱色纸上,每缝一条,必露出酱色纸一线,务令大小错杂,斜正参差,则贴成之后,满房皆冰裂碎纹,有如哥窑美器。其块之大者,亦可题诗作画,置于零星小块之间,有如铭钟勒卣,盘上作铭,无一不成韵事。”
李渔对冰裂纹之美极其推崇,认为它是变废为宝、变俗为雅的一条捷径。鉴于李渔在清初戏曲文坛上名声显赫,他的著述应该会让冰裂纹在社会上产生很大的影响。
不过,李渔心目中的冰裂纹似乎是一种纯粹审美的产物,与梅花没什么关系。将冰裂纹与梅花搭配引入瓷器装饰,这个创意可能更多的还是受园林建筑铺地工艺的影响。《园冶》卷四“铺地”中曾说:“破方砖可留大用,绕梅花磨斗,冰裂纷纭。”意思是:庭院铺地时,破方砖可留作大用,绕梅树磨制拼接铺成冰裂纹的地面,使梅花似乎绽放在冰天雪地之中。这种铺地工艺或许可以看作是冰梅图创意的最早起源。
从康熙瓷器上早期冰梅纹的实物图案(图1、图2)看,冰块之间的缝隙并不是简单地划一条线,而是缝中还有更细碎的小线条,表明它们更像是筑墙、铺地中产生的缝隙。这个细节也可以佐证,瓷器冰梅纹是受园林工艺影响的产物。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梅花傲冰雪是做人有傲骨的象征。明亡后,中国处于满人统治之下,大批汉人有的降清,有的入仕,有的消沉。在这样的氛围中,汉人内心其实对傲骨仍有着深深的向往。正是这种向往,成了康熙民窑瓷器引进冰梅纹潜在的集体意识。梅花是傲骨的象征,冰裂纹是严酷环境的象征,这样的象征意义大家心照不宣。
从康熙直至清亡,冰梅纹样在瓷器上不断涌现,绵延不绝。这表明,独立不羁、孤芳自赏的傲骨精神,在中国人的心灵深处其实一直存在着!(收藏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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