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感觉,是我们每个人都期待的,因为爱是一件让我们感觉身心愉悦与通泰的事,但爱的表达,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事,因为在我们的感受中,表达爱,常常是充满危险的。 前些天在电台做节目时,接到一位阿姨的电话,她与丈夫结婚二十多年,早已进入了平静的婚姻生活。在生活中,她对丈夫充满了期待,比如希望丈夫能早一点回家陪一陪她,或是期待丈夫能跟她讲一些体己话。但丈夫每每给她的回应都是让她失望的,比如丈夫会说“我早点回来干嘛呀,我回来你不是嫌我玩手机,就是跟我吵架”,再与这位阿姨更多的沟通下去,她自己也明白了自己在与丈夫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他们共同营造了这样一个交流模式,就是用责备对方的方式表达对对方的期待,而这种方式本身,因为缺乏必要的建设性,会让听到这话的对方感觉很不舒服,这个不舒服又会激起对方的防御:你对我抱怨,我就回击给你不满。长此以往,双方就都陷进了对对方的失望与回避之中。 在与那位阿姨的沟通中,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在与丈夫的互动里,他们双方都在竞争婚姻中的控制权,在竞争中,他们可以让自己感觉自己在婚姻中是有力量的,而这种对有力量的需要,恰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内心中,对自己对对方的不确定。比如在他们的感受中,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吸引对方来爱自己,从而就会有对失去对方的害怕,这个害怕会让他们努力营造出一些有力量的感觉来,从而抵御内心中这个害怕的侵扰,获得一些控制感。这个竞争的背后,是未表达出的对对方的需要,而这一部分,他们是没有让自己直接表达过的,他们习惯的方式是抱怨对方没有满足自己,而这个抱怨本身,便掩盖了彼此对对方最真实的需要。 其实,这在亲密关系的互动中,是非常常见的现象。这看起来是让人非常迷惑的,我们明明爱他,需要他,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折磨他、回避他呢? 勇气
承认爱一个人,是需要我们付出勇气的。因为,当我们爱一个人的时候,也就意味着那个人对我们很重要,我们需要他。而这种需要另一个人的感觉,会唤起我们内心中的弱小感以及很多关于丧失的恐惧。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弱小的婴儿曾经怎样期待来自母亲的爱,但是一个再好的母亲,也不可能满足孩子的全部期待。对于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当母亲没有给予他及时的回应时,也许,在他的感受里,那就是毁灭性的。为了避免承受这种灭顶的感觉,这个婴儿就可能发展出一种能力:不让自己感觉母亲对自己那么重要,这样,当母亲不能及时给予自己所需要的满足时,也不至于让自己过于痛苦。 我们带着这种对“强烈需要所爱客体”的恐惧长大,在我们今后的人生中,可能会发展出各种各样的应对方式,来避免体验我们内心对他人的需要,从而避免面对他不能给予我们所期待的回应的痛苦。比如像那位阿姨和他的丈夫一样,相互抱怨对方不够好,原本期待用抱怨换来对方对自己多一点关注,却没有想到,对方不一定有能力解读到抱怨背后的期待,于是就将双方陷入彼此无法接纳的境况中去。 另有一些人,当他们期待与对方建立起爱的关系时,他们会选择一些让自己痛苦的方式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比如让自己生病,或是努力的照顾对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一些需要,来努力满足对方的需要。在他们的想象中,我努力为你付出,你就会对我好一些。却没有想到,这个付出的背后,也在制造着对方的内疚,当对方感觉“我欠你的”太多时,他就会承受极大的压力,在这个压力之下,反而会逃离这段关系。 爱与需要
还有一些人,当他们体验到自己对另一个人的爱与需要时,他们会选择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他们无法相信对方会对自己产生爱的情感,因为在他成长过程中,他缺少被爱的体验。即便是他已经清晰的体验到了对对方的需要,但还是要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促使自己放弃向对方表达爱的情感,因为他无力确定自己有能力获得对方的爱。或者是,当他得到他所期待的情感时,他没办法让自己在那段关系中稳定下来,一旦他感受到一点点对方可能离开他的危险,也许这个危险只是存在他的想象层面的,他也会先一步离开对方,以此来避免被对方抛弃的结果,这样,在感受层面上,他就把关系的主动权牢牢地抓在了自己的手里。 还有另外一些人,也许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他们从父母那里得到的关爱太多了,多到了他无法承受那么大的爱的压力,于是,每当他体验到爱的时候,也就与压力直接划了等号。所以,在他的生活中,可能就会出现非常矛盾的体验,一方面,他期待感受对方的爱,另一方面,当他真正感受到爱的时候,又会害怕对方爱的情感把自己湮没,从而丧失掉自我,所以他可能会下意识的逃离。 当然,回避爱的情感,方式远不只上面这些,这些方式,就像是我们在感受爱时,先要把爱画了妆才敢去面对,否则,当我们直面它时,我们自己就先变得很焦虑。 这一方面与我们的文化有关,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爱字是不可以轻易说出口的,爱的表达,常常与轻浮与色情挂上钩,所以,即便是在亲人之间,表达爱的情感时,也更多的会被采用一些比较间接的方式,比如给所爱的人买礼物,或是做美食,但很难郑重的告诉对方“我爱你”。 另一方面,自然就是我们对爱的渴望所带给我们的压力。 期待
当我们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期待能与对方有更多的联结甚至融合,这个期待有时也会成为我们的压力源。比如对异性的爱,可能会唤醒我们很早年渴望异性父母的挫败感。当我们长到三五岁的时候,我们发现了这个世界上,妈妈和爸爸有着很特殊的亲密关系,而我们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那样的亲密,于是,我们便对自己的异性父母产生了渴望。这个渴望是让我们害怕的,因为那也意味着我们要与同性父母竞争,那个竞争的结果不管是什么,我们注定都要承受痛苦:赢了,要被同性父母惩罚;输了,要承受挫败。所以,当我们对异性表达爱时,这种复杂的情感也同时会被唤醒,成功与失败都会让我们感觉焦虑,为了避免这个焦虑的浮现,于是我们往往会选择不那么直接的表达方式。 对同性表达爱的情感同样也会让我们感觉不安,因为那也会唤醒我们恐惧同性恋的焦虑,虽然友谊便是同性恋焦虑的升华,而之所以要把它升华之后我们才能接受,那本身就是为了解决我们自己的恐惧。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要表达“我爱你”,还真是困难重重。若要能发展出自由表达的能力,恐怕只有理解理解再理解,理解人性的多样性与隐密性这一条路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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