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组家庭纠纷多且杂 法官耐心调解获赠锦旗
图为当事人家属给法官送来锦旗。王晓楠 摄
当这件棘手的离婚纠纷摆上高鑫法官的案头时，双方当事人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再婚妻子指控丈夫有外遇还家暴她，坚决要求离婚分割财产；身患肺癌的丈夫更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谋划狠狠地报复对方，让一切早点“结束”。一起恶性事件正在疯狂地酝酿……江苏省无锡市梁溪区人民法院的法官，到底如何解开当事人之间的这个死结呢？ 1重组家庭闹离婚 1966年出生的何淑梅面容姣好，曾经恋爱结婚并生下一个儿子，但不如意的婚姻生活让她很沮丧，上世纪九十年代她坚决与前夫离了婚。尽管离异并带着孩子，但秀美的何淑梅身边不乏追求者，这其中，就有比她大近十岁的孙润东。 1957年出生的孙润东也曾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而且与前妻也育有一个儿子。相似的遭遇让两人有不少共同话题，彼此很有好感。1997年，31岁的何淑梅与孙润东开始以夫妻名义同居生活，那段日子两人过得很甜蜜。 同居了7年后，自认为已经熬过“七年之痒”的何淑梅和孙润东依然还想跟对方生活在一起。2004年，两人去办了结婚登记手续。 2006年，无锡市房价开始抬头。两人一合计，决定共同出资买房。经过几番比较，他们看中了一套135平方米的三室两厅商品房，房款共计56万元，可是他们的现金并不够，何淑梅有些犹豫，孙润东迅速拿定主意决定贷款买房。拿到新房钥匙后，两人合力装修，住在共同打拼来的一方天地中，两人感觉人生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由于两人在前一段婚姻中都各有子女，再婚后两人达成一致意见，没有再生育子女。 日子越来越富足，平静却渐渐被打破了。何淑梅几次耳闻孙润东在外面拈花惹草，开始对孙润东有所猜疑，两人开始为各种琐事及经济问题产生矛盾。2013年12月，在一次争吵后，孙润东动了手，何淑梅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从此两人开始分居。 2014年，何淑梅向无锡市梁溪区人民法院起诉要求离婚。孙润东不同意离婚。经不公开开庭审理，2014年6月，法院作出判决，认定两人感情没有完全破裂，不准许二人离婚。 此后，何淑梅和孙润东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缓和。2016年3月，何淑梅再次将孙润东起诉至法院要求离婚。何淑梅说，由于双方都是重组家庭，婚前缺乏了解，感情基础薄弱，婚后经常因琐事争吵不断，而且被告还有暴力倾向，这对她的身体和精神造成了伤害。她已经对这段婚姻非常失望了，感情完全破裂，希望法院准予离婚。何淑梅还说，两人婚后共同出资购买了一套房屋，要求一人一半分割财产。 2互相指责撕破脸 考虑到案件双方当事人矛盾较大，这起离婚案件被指派给审结过“常回家看看”全国第一案、江苏省首例“隔代探望权”纠纷、有着丰富审判经验的无锡市“十佳法官”高鑫。2016年6月3日，梁溪法院对案件进行了不公开开庭审理。 法庭上，何淑梅和孙润东撕破了脸。根据何淑梅的说法，除了有外遇疑云之外，孙润东还有家暴行为。然而，孙润东眼里的何淑梅也不怎么样。法庭上，孙润东声称自己辛辛苦苦做生意挣钱，何淑梅却在外面赌博，把所有赚的钱都输掉了，输到连家里的水电费都无法支付，这让自己十分恼火。 这还不算，2005年，孙润东把所开的浴室转让了，转让费20万元给了何淑梅，何淑梅拿去炒股，但因没有章法的炒股而把钱赔了个精光。2008年，股市跌到1664点，孙润东觉得此时是炒股良机，又拿回家二三十万元给何淑梅，让她购买几只股票做中长线。然而，这个钱也全部没有了，对此何淑梅无法给出解释。 孙润东还指责何淑梅转移财产。之前自己办理的银行卡一直放在何淑梅手中，尽管分居，他也没有要回来。但2014年何淑梅第一次把他起诉到法院后，自己就去银行查询了取款记录，结果发现何淑梅手里的这张银行卡，先后已经被取走了几十万元。 孙润东透露，两人分居后，他一人承担房贷，截至2015年10月，房贷已经全部还清。孙润东告诉法官，现在自己的生意不尽如人意，外面有150万元债务，如果离婚何淑梅要房子，希望何淑梅和自己共同承担债务。 对于离婚纠纷的处理，法院显得很谨慎，一方面需要确认双方感情确已破裂，另一方面为了彻底解决所有问题，离婚问题和财产问题一般会尽量一揽子解决，但此时双方对财产问题存在很大分歧，法院遂决定给双方一个冷静期，何淑梅和孙润东都表示同意。此后，案件由简易程序转为普通程序，高鑫担任该案件的合议庭审判长。 然而在这期间，双方不冷静的行为却导致矛盾进一步加剧。 两人一打电话就恶语相向。这还不算，一个熟人告诉孙润东，何淑梅疑似和他以前的一个下属同居在一起。暴怒之下，孙润东找到了分居在外的何淑梅的住所，又叫又骂让何淑梅出来。里面没动静，孙润东就开始砸门。铁门砸不开，他索性走到旁边的五金店买了一把斧头，用斧头砍砸防盗门。声音惊吓到邻居，邻居报警后孙润东被警方带走处理。 得知孙润东带斧头上门闹事后，又恨又怕的何淑梅拨通了警方电话，她举报孙润东贩毒！很快，孙润东被警方彻查，最终确认他没有贩毒，但孙润东尿 检呈阳性，被警方确认有吸毒行为，孙润东再次被警方处理。 得知这一切的高鑫心里明白，二人感情已经破裂，婚姻已经死亡，但他们对于财产分割有巨大分歧，此时如果一判了之只会埋下更大的隐患。 2016年12月15日，高鑫将何淑梅叫到法院，跟她谈了一次话，告诉她双方之间矛盾如此激化，孙润东还被公安机关多次处理，在这种情况下，建议由法官来继续做工作缓和矛盾，案件暂缓审理。何淑梅表示，快要过年了，自己也不希望产生冲突，同意过完年再开庭审理。 3 被告扬言杀继子 然而，新年伊始，孙润东就感觉身体不适，待到医院检查后，他被确诊为肺癌晚期。这对要强的孙润东打击很大。 而此时的何淑梅仍然坚持离婚诉请，这让孙润东觉得她薄情。更让他火大的是，何淑梅不仅不过问自己医疗费怎么筹措，反而坚持要分割一半房产，这让孙润东觉得何淑梅太绝情。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反正已经是癌症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孙润东打算复仇，复仇方式就是杀掉何淑梅最宝贝的、她和前夫所生的五代单传的儿子——曹海。躺在病床上，他毫不避讳地向所有人扬言自己要杀人。 消息传到了合议庭庭长高鑫的耳朵里。高鑫心里一惊，这可是非常大的隐患，必须紧急干预！ 带着书记员，高鑫直奔孙润东家中。一开始，孙润东并不愿意搭理法官。高鑫就不急不缓地和他说话，从法理上对他普法，从情理上让他念旧情，从伦理上让他想想继子和自己跟前妻的亲生儿子。高鑫一字一句，跟他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孙润东口头承诺自己不会杀人。 高鑫生怕孙润东的思想有反复，此后，一次又一次主动上门，孙润东在家休养就直奔家中，孙润东住院就直奔医院。几次下来，孙润东逐渐打开心扉，愿意和法官交心长谈。高鑫静静倾听孙润东大吐苦水，安慰他顽强跟病魔斗争。 高鑫一直坚持探视孙润东，并不断开导他，这让孙润东愿意越来越多地向法官袒露自己的想法。 “其实她和前夫生的儿子也曾经和我一起住过好几年，我对那个孩子也是有感情的，我去过医院，但那次没下得了手……” 高鑫一听，赶紧接话：“一起生活过好几年，怎么可能没感情呢，说起来，你也是他的父亲啊……” 这次谈话之后，高鑫彻底放了心，不再担心孙润东做傻事。 4 争分夺秒审案件 事情暂时得到了缓解，但孙润东的病情却每况愈下。2017年4月12日，孙润东到同济大学附属上海市肺科医院进行全身CT检查，结果确诊为肺癌已经开始扩散。4月20日至5月2日，孙润东在上海市肺科医院、上海市职业病防治院住院，进行化疗，花费医疗费2.8万元。 这次治疗让孙润东第一次直视自己的病情。孙润东告诉法官，他担心自己的治疗费没着落，担心案件能否在自己离世前审结，担心离婚和财产分割会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带来烦恼和后遗症…… 考虑到各种情况，5月27日，梁溪法院对此案进行了第二次开庭。此时的孙润东经过医院住院化疗的折磨，已经身心俱疲。法庭上，他同意离婚。争议最大的房产估价为135万元。 庭审中，看着憔悴虚弱的孙润东，何淑梅动了恻隐之心。考虑到孙润东的身体状况，她主动提出不要房子，而是让孙润东给60万元的归并款。屋内的财物，她只要一台双门冰箱。 孙润东提出，看病已经花费20多万元，已经欠债，后续还需要等法院判决之后卖房治病。孙润东还表示，二人共同生活期间，自己的存款和收入有大约30万元全部交给了何淑梅管理，现在外面还有债务，希望房屋归自己一人所有，债务各自处理。但他没有提交相应证据。 6月20日，梁溪法院对此案作出一审判决。 法院经调查确认，孙润东罹患肺部恶性肿瘤，需要住院接受相关治疗，由于病情严重引发疼痛难忍，需要不时使用麻醉药品方可缓解。 法院认为，所争议的房屋是双方夫妻关系存续期间的共同财产，结合二人出资、还贷情况，以及孙润东的病情，法院认定房屋归孙润东所有，孙润东给何淑梅房屋归并款25万元，双门冰箱归何淑梅所有。 对于这个判决，合议庭审判长、高鑫在判决书中写道：“虽然对房屋的价值分割比例差异较大，但鉴于孙润东所患之病所需的费用情形，在有形的财产价值与无价的生命健康价值产生权利冲 突时，法院将优先考虑生命健康权利的保障。” 案件判决后，高鑫特意回访何淑梅，跟她释法说理，从情理法理角度详细阐释判决的依据，何淑梅表示认可，不上诉。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高鑫却收到了孙润东的上诉状。百思不得其解的高鑫赶到医院当面确认孙润东的意见，孙润东表示是律师建议“防一手”才提交了上诉状。高鑫告诉孙润东，上诉意味着一审判决不生效，二审时间将长达数月之久，如果他离世前案件无法审结，房产将作为共同财产进行分割，双方矛盾可能会再次激化。 醍醐灌顶的孙润东当即在病床上写下撤回上诉的申请书。7月初，案件生效后，孙润东第一时间将房产挂牌出售。8月初，孙润东被家属推进不动产登记中心办好了所有过户手续。一周后，孙润东病逝。 “我父亲曾多次想到法院表示感谢，无奈已身不由己……”10月16日，孙润东的亲生儿子根据父亲的遗愿，带着感谢信来到梁溪法院，将承载父亲遗愿的锦旗递交到法官手中，锦旗上面写着“廉洁清正、执法公平”，感谢信中写道：“通过这个案件的审理，我们既感到了法律的权威和神圣，也深深为贵院这个优秀文明团队的精神所感动。你们将国家赋予的权利和义务认真贯彻到为人民办实事上，为社会稳定和社会和谐提供了有力保障……”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 案后余思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婚姻家庭案件是基层法院面临的矛盾激化、发生恶性暴力事件概率最高的领域，家事法庭的法官们被戏称为“火线法官”，在审理案件的过程中往往如履薄冰。要想把原告、被告以及双方亲友团之间一团乱麻的纷争有效化解并非易事，这类审判对家事庭法官提出了相当高的要求，只有社会经验丰富、审判技巧娴熟、富有耐心爱心责任心的法官方能化解纠纷，让各方息诉服判。 在这起案件中，高鑫法官能够灵活运用自己从审判一线中总结出来的审判经验，通过使用离婚冷静期、长期心理干预等多种缓和矛盾的审判技巧，将当事人之间的物质矛盾和精神矛盾予以通盘考虑，踏准节点发力，最终成功地将一起潜在的恶性事件化解在萌芽状态，实现了从“反家暴”到“防家暴”的根本性跨越，有效维护了社会的和谐稳定。 近年来，重组家庭的离婚纠纷越来越多，因为牵涉情感、财产、子女及其他亲属等方方面面的矛盾，处理起来尤为棘手。孙润东与何淑梅之间曾经有过很多美好回忆，但在离婚诉讼期间，两人呈现出来的是剑拔弩张的状态，若非有法官的有效干预，二人差点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好在案件审结后，两人打开心结放下恩怨，何淑梅愿意将大部分财产拱手相让，让孙润东能够医治疾病。离世之前，孙润东心愿了结，心怀对法官的感恩、对法律的信任。这个结局应该是最圆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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