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归来话公墓
九月的巴黎真美。
文:白头翁 九月巴黎公墓也美。很少见一个国家的首都把公墓作为城市的名片张扬地晒起来,巴黎有神韵。
拉雪兹神父公墓是座亡灵的归宿,没有人能说清这里有多少入宿魂,有说三百万,也有说一百万;现在还有室有居的有说十万户,亦有说二十万户。在拉雪兹神父公墓入口处有地图,否则你一脚踏入则无处寻觅,因为它就是一个“人口”稠密,布局严谨的城镇,竟分了九十九个区,区与区之间有挺宽的大路,区内又有纵横交错的小路,四周还有环形路,路都有路牌,路碑上明确标记着区、路、排、号。用朋友那句话解释得更清楚,“四环”以内是“老坟”,“五环”以外是“新户”。巴黎不但有“巴黎香水”、“巴黎时装”、“巴黎时尚”、“巴黎王宫”,巴黎还以巴黎公墓出名,巴黎公墓亦是巴黎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我知道拉雪兹神父公墓是因为巴黎公社,准确地说是因为巴黎公社墙。巴黎公社武装起义失败了,最后一批巴黎公社战士就是守在拉雪兹神父公墓,作最后的抵抗,第二天佛晓被俘的147名战士,被枪杀在紧邻憩园街的夏洛纳墙角,在绝望之中,他们携手高呼“公社万岁”。1908年5月,有人在这段墙上镶嵌了一块大理石板,上面镌刻着:献给公社的烈士,一说起血染的巴黎公社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国际歌》,想起作者鲍狄埃,少年时期的红色教育真是刻骨铭心啊,即使是半个世纪都过去了,我来巴黎还是要抽空去拉雪兹神父公墓,去拜谒那段神秘又神圣的公社墙。
《国际歌》歌词的作者欧仁·鲍狄埃的墓
拉雪兹神父公墓中可谓名人绘萃。国际歌的作词者欧仁·鲍狄埃也葬在其中,莫里哀、巴尔扎克、王尔德、邓肯、缪塞、德拉洛瓦、肖邦、都德、拉封丹等等。其中法国前总统菲力·福尔的墓碑雕塑格外惹眼,他铜质雕像平躺在地上,头部微侧,着大晚礼服,披宽大的荣誉军团绶带,衣服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大衣上的丝质镶边都历历在目,仿佛在下一刻这位老总统就要起身行走。这可能是拉雪兹神父公墓中安居的唯一一位法国总统,至死都与民同乐同寂寞。
欧仁·鲍狄埃的墓碑,右边是国际歌歌词:“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那位画《拿破仑一世的加冕礼》巨画的大师雅克·路易·大卫是拿破仑的御用画师,我没有找见他的墓地,我在卢浮宫的墙上久久凝视着大卫的代表作,感到那么辉煌光彩,大气磅礴,让二百多年后的今人依然有如临其境之感,真了不得。我来拉雪兹神父墓想找见大卫墓就是想询问一下,在卢浮宫挂的《拿破仑一节的加冕礼》和凡尔赛宫中挂的哪一幅是真的?哪一幅是出自他的手?但没能找见大卫的墓,这株黄黄的秋叶不知献给谁,难道他是有意隐遁起来,难道他是想让两幅画的真伪继续争论下去?
《拿破仑一世的加冕礼》
我来拉雪兹神父公墓是为了寻找巴尔扎克的归宿。
巴尔扎克就住在“四环”边上。高高的半身雕塑座落在赭红色的意大利花岗石上,正面刻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巴尔扎克的雕像一点不美,甚至很丑,难道巴尔扎克就长得如此?大头、厚唇、浓眉、乱发、皱着眉,好像在发愁什么,眼神一点都不犀利,一点都不深沉,一点都不智慧,像街边发呆的小贩,宽大的下巴有些松驰,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把许多人心目中的大文豪雕塑得更英俊、更潇洒、更智慧些?文森特·梵高缺一切唯独不缺才华,而巴尔扎克什么都不缺,更不缺才华。巴尔扎克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除去喝咖啡就是工作,他的《人间喜剧》是从咖啡中生长出来的,有人说他一天半夜要喝掉50杯咖啡;也有人说他喝掉的是整整一公斤半咖啡。要不巴尔扎克长得那么丑,他的脸是被咖啡扭曲和改造的。我崇拜他是因为他的《人间喜剧》。
巴尔扎克半身雕塑
把手中的百叶青悄悄地献给巴尔扎克,虽然一直走到“四环”边上才找见巴尔扎克,也值得!
二、夜逛巴黎圣母院者,其胆必大如拳
有多少巴黎人看过巴黎三大公墓,拉雪兹神父公墓、蒙马特公墓、蒙帕纳斯公墓不好说,但中国游客去参观过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看法国公墓其实是去看法国历史、看法国文化、看法国风俗。有什么样的世界观,就有什么样的墓地,这话应该刻在巴黎三大墓地乃至在巴黎的六大公墓的入口处。
其实巴黎的教堂也是公墓,那些公墓庄严、肃穆,体现了法国人追求的西方理想,与上帝同在。就连著名的巴黎圣母院也有无数亡灵在此安息。我去参观时转过后面突然看见两双赤裸的脚惨白的伸向人群,原来这里安葬着一对法国公爵,他们全裸着平躺在石棺上,二百多年如一日,仿佛时刻在默默向着上帝祈祷,在向上帝赎罪。后来我才知道那后面全是一具紧挨着一具冰冷的石头棺材,巴黎圣母院似乎已经魂满为患了。我想幸亏人多,真要半夜一个人秉烛独行,走遍这个巴黎圣母院的人,其胆必大如拳。
巴黎圣丹尼教堂是哥特式建筑的典范,高大宏伟,教堂中两侧高耸的彩色大玻璃窗尤其壮观,烘托的教堂似乎每时每刻都在七色转换,仿佛上帝正在降临,又好像是信仰正在附身。圣丹尼教堂也是巴黎人公认的神圣的公墓。
圣丹尼教堂本身就具有传奇色彩。传奇之一是几乎所有的法国王后都要到此加冕,由此生出无数故事。传奇还在于几乎所有国王、王后最后都要在此脱冕而眠。
传奇之二是圣丹尼教堂因圣丹尼而名。圣丹尼被当时执法的罗马军政府砍头后,其尸不倒,无头而行,竟然双手抱着落地的头颅走到溪边,清洗头颅上的血污,然后缓步至此,无上帝神助焉有此力?众人才在此建教堂,神灵在堂,上帝在上。走进教堂的人谁不蹑手蹑足?
传奇之三是此处还葬着一颗心,“太子”的心脏。1789年在法国大革命中,法国王路易十六和王后均被当众斩首,他们的儿子,王储路易十七被革命群众强行带走后下落不明,那年小路易十七才七岁多,1795年6月8日法国宣布路易十七病死于肺结核,当时由四名医生组成的检查小组发现路易十七的身上遍体鳞伤。当时有一位医生悄悄地把他的心脏切下来,用手帕包好偷出来,放在一个装满酒精的水晶瓮中。但这个水晶瓮又神秘地消失了,似乎突然蒸发了,若干年未闻其有声。这背后的传奇故事犹如圣丹尼教堂的七彩玻璃,可以让人自由想像,直到1895年这颗少儿心脏才回到了王室,才被安放在圣丹尼教堂之中。连上帝都可怜他。
圣丹尼教堂就是一个巨大的王室公墓。有意思的是参观圣丹尼教堂是免费的,但要参观教堂后面的公墓,与“鬼”谋面是需要买票的。因为法国王室的墓葬都有极其精美的大理石雕塑,也是一堂难得的法国近代史课,入学收费,天经地义。
不 知道为什么,法国王室的成员几乎都是一丝不挂地平躺地高高的石棺上,在教堂中我分辩不清南北,按中国风俗应该头向朱雀脚冲玄武。法国王与后皆赤裸在石棺上,不进棺不入葬,且一律头向内,脚冲外,一排光脚迎客,文艺复兴时期法国最著名的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和他的王后曾召集能工巧匠绘出设计图,最重要的是要绘画出自己死后的形象,弗朗索瓦一世就十分在行艺术,因此他的“死图”多次被否定,直到王后也极满意,据说还曾试死试躺过。
有位朋友问我,他们为何不进棺不入土,就这么晾着?我无言以对。但他们躺的石棺、石台、石拱、石屋的石墙石柱石基上都是雕工极其精美的大师作,一幅幅浮雕就是基督的历史,就是上帝的足迹,就是回归人类的美丽画卷。圣丹尼教堂是座艺术殿堂,它后面的公墓也是这座闻名法国的艺术殿堂中的瑰宝。
三、终于见到了雨果
我来巴黎坐在车上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圣心教堂和先贤祠,在高高的不远处有一座洁白的建筑,那么抢眼,那么漂亮,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有些像美国的白宫,像美国的国会大厦。先贤祠的圆顶呈青铜器的光泽,庄重高雅,一座典型的欧洲教堂,石拱的高顶,石雕的苍穹,高大的罗马石柱,精美的石雕石刻,气势巍峨宏大,庄严肃穆甚至有些恐怖,仿佛一切都静止如石,又好像一切都在诉说、呐喊、呼叫,数不清的故事,看不懂的人物,那不是上帝,那里有说不尽的灵魂在演戏。
不知道哪位中国大家把这座教堂译为先贤祠,但中国祠堂中只有牌位并无墓葬,先贤祠是由教堂改建为公墓,但又不是任何人都能去的归宿,鬼魂也有记,是罪过还是荣耀?因为在大门的门楣上镌刻着一句话:“献给伟人们,祖国感谢你们!”仰望那些大理石上的浮雕,看不太懂,就像我曾陪外国朋友瞻仰人民英雄纪念碑他们看不懂那四面的浮雕一样。朋友告诉我那都是古希腊古典主义手法的艺术雕刻,它们象征着祖国、历史、奋斗、不屈和自由。踏在厚重高台的石阶上,仰望那古希腊神庙似的教堂,那是法兰西伟人的公墓,一种莫大的神圣、崇高、肃穆之感油然而生。
这里安寝的法兰西伟人的石棺一具紧挨一具,一排紧挨一排,整个大厅里似乎没有木头,没有建筑上的暖意,森森阴阴的阴间之气重而沉,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虽然这些石棺里都住着伟人,其灵魂也光明磊落,但与“鬼”面对面总觉得凉凉的,阴阴的。
伟人最先安顿进来的是卢梭,我上初中时就读过他的《忏悔录》,那时感觉卢梭既不光明更不伟大,甚至有些卑鄙和龌龊。大一些再读卢梭的东西才懂得一些卢梭精神、卢梭理论,一个敢向上帝,向人民真诚地毫无保留地忏悔的人就是一位光明的人、高尚的人、有道德的人。卢梭的雕像高高地竖立在先贤祠的门口。他该得到这种荣誉。
我要去拜见伏尔泰,伏尔泰的大理石像就站在自己的石棺前,还在宣传他的思想,还在辩论,仿佛还在战斗。伏尔泰是法兰西的骄傲。他的石棺上刻着:诗人、历史学家、哲学家。伏尔泰是先贤祠中唯一一位蹲过巴士底狱的人,是与旧制度博杀的最勇敢者。
伏尔泰有多么伟大? 1778年为伏尔泰送葬的队伍在巴黎大街整整走了8个小时,万人空巷,巴黎所有的鲜花店全都告罄,很多花店,只要是为伏尔泰送行,鲜花随便取。那场景似乎在法国空前绝后。为伏尔泰祈祷,给他老人家深深一躬。
终于找见了雨果,他和法国另一位大文豪左拉同在一个石室,一左一右,分列两侧。我们这代人初识他的长篇小说《娜娜》,“文革”那两年此书因黄出名,在大院孩子中疯传,也生出不少故事,而结识维克多·雨果就是因为他的《巴黎圣母院》,那时此书亦黄亦热,记得1960年出版的《巴黎圣母院》被传阅得又卷又残,那时候我们看这种被禁的名著跟疯了一样。卡西莫多、爱斯梅拉达甚至克洛德主教都陪我们走过很远很远的路,有的人偷偷地把《巴黎圣母院》带到兵团、部队和插队的地方。看过一遍又一遍。当时在北京插队知青中曾有过我就是卡西莫多!意思是临死也得喝一口爱斯梅拉达的水。
那年我们从插队的山西回北京过年,得知纺织部地下室放映《巴黎圣母院》。真兴奋得如同见到爱斯梅拉达。因为等片子,演得很晚,散得更晚。当时我们没有一个人有手表,望星空三星偏西,估计应该是子夜时分。不知为什么又都爬到纺织部大楼的顶楼,坐在楼顶数星星,不知谁说了一句,雨果真伟大!又有人接着:巴黎圣母院真伟大!又有人接着:你说是天安门伟大还是巴黎圣母院伟大?这下好几个人都接茬:天安门现在抬眼就能看见,但巴黎圣母院这辈子是看不见了。你能见到马克思,但肯定见不上雨果……
雨果就在这儿……
我们第二天要去巴黎蒙帕纳斯公墓的,因为那里安放着一位不平凡的中国女人,艺术大师潘玉良。潘玉良一生是传奇的一生,也是郁闷苦恼的一生,也是许多那个年代中国女人都经历过的一生。潘先生天才,人才,豪气满怀,才气横溢,一生执着于艺术,一生追求艺术上的完美。说到高兴之处五冠挪位,手舞足蹈,不拘小节,粗声大气,酒气冲人。但她一生也充满不幸,出生于风雨如晦的清末时代,家境不幸,童年不幸,自幼被送进烟花柳巷,尝尽凌辱和苦难,成年后又苦难重重,漂泊四方,好在她才艺未被埋没,一生创作六千余幅作品,获过数十次国际大奖,当年在巴黎艺术界提潘玉良,也是如春风掠面。被公认为“将中西风格融为一体的一代绘画大家”。
但潘大师一生又是不幸的,没能逃脱命运对一个女人的折磨,她几乎孤独一生,默默无语对斜阳;潘先生终未能回到她的祖国,天涯终老,无语话凄凉,鬓染白霜,唏嘘自叹余。据说潘玉良临终前坚持要穿旗袍入殓,泪洒汉家墓。在法国学习过的中国人可能有万千,成名成家的也不止上百,但真正变成孤行单影葬在巴黎公墓中的好像唯独只有潘玉良。只有这么一位中国人,一位孤怜怜的中国女人。
潘玉良自画像
我们本来按排时间去蒙帕纳斯公墓看望这位中国女艺术大师。但赶上巴黎的大卡车司机罢工,车过不去,下午我们就要飞瑞士只好把我们用在枫丹白露采集的落叶编成的一个小小花圈留给朋友,让他代表我们去潘玉良先生的墓前,献上我们对她的崇敬。
白头翁新作《历史的气质》,全书收录其近期创作的历史散文40余篇。
读史使人明智,这就是历史的气质。不同的历史故事,反映不同历史时期的独特气质。《历史的气质》视野感十分鲜明,思想深邃,故事细腻,激情澎湃,异彩纷呈,读之酣畅淋漓,使人既有历史的现场感,又洋溢着家国之思、民族之情,令人爱不释手。
到处讲述着历史的故事,娓娓道来。感谢作者以其渊博的知识,又回顾讲述了巴黎厚重的历史。 很好的一篇游记:) 我喜欢阅读白头翁的文章,是因为作者与众不同,很棒! 文章好像随作者同行,收获颇多。:lol:lol 今天有兴见到了原新华社崔副社长,一起游玩了麋鹿保护区。更荣幸的是领导让我这样一个小网站转载他的原创文章《巴黎归来话公墓》,从文中可以看出作为一个从部级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高级记者是如此的喜欢文学,喜欢写作。在此再次感谢领导的认可。我们一定会加倍努力把网站办好,服务于百姓。 喜欢白头翁的作品,希望能看到更多白头翁的大作。 在雨季的00 发表于 2019-4-22 2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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