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不曾忘记，新生不可阻挡
10年前的5月12日，一场烈度达到8.0级、震中在四川省阿坝州汶川县映秀镇的地震，从地下10千米～20千米处，瞬间释放出让大半个中国都感到颤抖的力量。地震总共造成69227人死亡、374643人受伤、17923人失踪。这场地震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破坏力最大的地震，也是唐山大地震后伤亡最严重的一次地震。从此，汶川，一个县的名字，在后缀上“大地震”3个字之后，成了中华民族在漫长发展历史中永久的伤疤。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大自然不可抗力的刀尖首先在映秀镇划出血滴，然后向汶川县城蜿蜒，接着向北川、青川、甘肃、陕西、重庆、河南等地扑去。10年过去，映秀可好？汶川可好？其他地方可好？谨以这组报道，再次沉痛缅怀地震中遇难的同胞，向震后顽强生活的人们致敬，为了那场不能忘却的生命祭奠。http://5b0988e595225.cdn.sohucs.com/images/20180512/74aa1306fc7b45d7a05f2e6dc7651383.jpeg在映秀镇漩口中学倒塌的教学楼废墟中，依稀可以看到飘扬着的五星红旗赵华：重新找到幸福听说记者要来，赵华很高兴，在绵阳机场出口等我。相识十年，阔别八年，时间并没有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印记，面容没变、身材没变、语速也没变，还是那么快，一激动就说着我听不太懂的“川普”。他还是那个他，唯一变化的是身份，如今他已是北川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站在十年的关口，这段时间赵华感觉不好。朋友跟他说，第一不要独处，第二不要和过去的老同事在一起，第三不要去老县城。但5月2日那天，赵华还是忍不住去了老县城，看了看那个他生活了26年的地方，在老县城撒下了花的种子，希望这里开出鲜花，让他的亲人不再孤独。这十年，赵华搬了5次家，舍了3次东西，过去写的日记再也找不到了，记忆经常断篇。能记住的是给医院招了300多人，买了一套房子，结了婚，多了一个儿子，自己父母相继去世。令他最高兴的是，女儿怀孕了，再过3个月，自己就要当外公了。赵华说，自己也想静下心来，想一想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但是一提笔就会反思，就会想假如，假如当天把老婆叫出来一起吃饭，她就不会死，想着想着就写不下去了。2008年6月，时任北川县卫生局副局长的赵华临危受命，兼任县人民医院院长，负责重建北川县人民医院。县医院共有127名职工在地震中遇难，其中就包括他的妻子、县医院护理部主任方友英。震后，医院还能上班的仅有几十人。2016年9月，赵华被任命为北川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兼着北川县人民医院院长。“应该放手让他们单飞了。”赵华多次请辞院长一职，终于在2017年7月正式卸任。离任发言结束后，他便从医院的各个微信群退出，但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医院，经常晚上一个人溜达着来医院转转。担任院长的9年多，赵华经历了最初的帐篷医院，2008年8月搬入临时医疗中心，2009年5月搬入独立的板房医院。那段日子，条件异常艰苦，很多职工刚刚经历了亲人离去的悲痛，感到绝望迷茫，但赵华经常说“哭有什么用”。直到2010年9月28日，山东援建的新北川县人民医院建好开业，医院总投资1.2亿元，开放床位200张。大到医院楼房、设备，小到病房里的被子、褥子，都是山东人民给置办的。至今，他逢人就说，山东人好，干活实在。地震后，被派来支援北川县人民医院的山东省医疗队队长于灵芝也成为他的挚友，虽然赵华比于灵芝年龄大，但这么多年一直叫她“灵芝姐”，这次于灵芝也回到北川。赵华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设计医院时，他找到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设计专家前后来了8趟，一遍遍改图纸，最后还没有收设计费。更让他高兴的是，医院建筑获得了中国建设工程鲁班奖。5月7日晚上，他带记者来医院。在CT室门口，指着CT门打开后地面上留下的那道缝隙，叹了好几口气。“当时我匆忙去省里开会，就这个细节没盯住，结果就出问题了。”赵华说，回来时门已经焊好，如果重来又要多花不少钱，每回看见这道缝隙心里都生气。担任院长时，赵华一心想发展，步子迈得比较大，难免会有人不理解。就拿设立疼痛科来说，很多人都认为县医院建疼痛科太超前了，开会表决时，就他自己投了一票，顶着压力他还是把疼痛科建起来了，现在病人特别多。该院副院长徐丽说，很多事情过去后才了解他的苦心，但当时总是跟不上他的节奏。地震发生后，赵华从废墟里背出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同事许红。那时他还不知道，许红日后将成为他的第二任妻子。地震后，很多人无家可归，许红和一些同事都在赵华家吃饭，许红的丈夫也在地震中遇难。有一天，赵华回家发现许红和他母亲睡在一张床上。他问，你怎么和我母亲睡呢？学医出身的许红柔声说，你妈妈身体不太好，你摸摸脉搏就知道了，我有点不放心。时隔多年讲起这一段，赵华说，“在那一刻，自己动心了”。震后，虽然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但他从没考虑过，在他心中，妻子方友英聪明能干，没有人比得上。他妈妈跟他说，许红是个好女子，贤惠善良，是能跟你过后半辈子的人。他带许红去拜见方友英的父母，岳父岳母也喜欢许红，后来称许红“大女子”。2011年，赵华带许红去了西藏，两人在西藏结婚了。在北川卫生局，记者见到了许红，穿一件白色的中式上衣，个子不高，头发挽在脑后，说话轻柔。“华哥说你要来，高兴得很。”许红对记者说，当时很多人给赵华写信，赵华看都不看就让自己保管。她还从中挑出不错的跟赵华说，这个可以考虑。直到有一天，赵华跟她说，干脆我们两个交往吧。“是不是很爱他？”记者问。这个温柔知性的女人坚定地点了点头，一脸的幸福。成平刚：就要把娃娃带好北川县人民医院院长成平刚是震后县医院唯一幸存的外科医生。地震时，他刚回到家中，然而，在曲山小学上小学五年级的儿子却永远被埋在了废墟里。前不久的一天凌晨，想到去世的儿子，成平刚一觉醒来后再也睡不着，靠在床上，这个魁梧的羌族汉子眼泪流了出来。2008年5月17日，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5天，终于能进小学里找儿子了，抱出来一个一个都不是。“不能触碰，那是心里一个永远的痛。”一贯开朗的他那天无精打采，不想起床。震后他经常喝酒抽烟，还经常喝醉。直到有一天老婆跟他说，你还想不想再带（生）一个娃娃？成平刚一听，把烟扔了。2009年4月10日，39岁高龄的爱人剖宫产生下了儿子，今年已经9岁了。儿子4岁那年，总是跟他说，爸爸，我眼睛疼，去医院一看，情况不好。在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检查后被确诊为患有视网膜母细胞瘤，主治医生责怪他，你自己是医生，怎么没有及时发现？说到这，成平刚猛吸了一口烟，一遍遍地喃喃自语，我愧对儿子，我是外科医生，眼科也只是上学时学了一点，加上那段时间工作太忙，没有太关注儿子。医生交代了几种治疗办法，外科医生的他选择了最激进的一种，摘除左眼眼球。术后化疗，医生建议化疗6次，为了保险起见，成平刚选择了化疗8次。“保眼睛还是保命，当然是保命。”儿子确诊后，成平刚和妻子坐下来认真谈了一次。妻子说要不要再带一个孩子？成平刚告诉妻子，这个病是基因突变造成的，如果再生一个，有1/6的几率还会得这个病，你能承受吗？如果不能承受，就把这个娃娃带好。化疗后，成平刚跟家人说孩子治好了，没事了。“如果需要承担，就让我一个人承担，我是学医的！”在那个午夜，这个汉子平静的讲述，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成平刚给记者看了儿子的照片，由于治疗时使用大剂量的激素，儿子看起来胖乎乎的，才9岁体重就已经达49公斤。在他看来，儿子很聪明，喜欢研究恐龙、植物等。有一次儿子考试成绩不好，爱人跟他说，这样下去可咋办，成平刚就宽慰爱人说，养娃娃是享受的，不要太在意。接任院长后，成平刚每晚只睡三四个小时，“睡不着，总在想怎么把队伍带出来”。每天早上7时30分在医院转一圈，7时45分肯定在办公室坐着了。最近，他发起了爱北川县人民医院随手拍活动，让职工发现医院的小问题，上传后马上改善。憋足劲干活的成平刚，不光想告慰长眠在老县城的兄弟姐妹们，还“要让所有离开北川县人民医院的人后悔”。2012年，医院招了47人，短时间内走了20多人，让他很是受了些刺激。成平刚带队去招聘时，也曾悄悄打听了一下自己的身价，副主任医师、手术经验丰富，有医院开出了30万元年薪，解决住房、爱人工作、子女上学等条件。回来后，成平刚乐呵呵地跟领导“炫耀”了一下自己的身价，然后还是继续看病人做手术。“如果当时我带头走了，人心就散了，有我们这些老人在，他们心里踏实。”这几年，成平刚咬着牙把药占比从39%一直降到25%，贵的进口原研药一律停掉，自费报不了的高价药也一律踢出去。询价时他明确告诉药商，“我的屁股是坐在医院上的。”成平刚说，自己的想法很简单，经历了地震，大家好难好难才活下来，要让活下来的老百姓看病安全、有效、花钱少。医院从震后只有几十人，到现在一共有357人；2017年医院收入达到1.03亿元，并且成功通过二甲医院复审，下一步是申报三乙。“以医院目前的发展势头，肯定没问题。”成平刚斩钉截铁地说。衡永红：返回第二故乡重庆市渝中区两路口健康路1号，重庆市急救医疗中心所在地。衡永红在这家医院的财务科上班，日常主要负责整理、复核门诊和住院收费票据。她是医院的“名人”，不仅因为她爽朗和善的性格，更是因为她和这家医院特殊的缘分。27岁的衡永红皮肤比较白，一说话就笑，穿着打扮休闲简单。记者见到她时，几百张票据一沓沓整齐地放在办公桌上，她正埋头在核对单据上的数据。“每天都循环着同样的数字工作，但我并不焦躁；从废墟中被救出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这辈子我都要乐观开心地走下去！”带着浓厚的川渝口音，衡永红笑着说。2008年，衡永红是四川省北川县北川中学高一学生。“5·12”大地震时，衡永红和同学们正在教室里上课，当时班上有60多名同学，地震后只剩下了25人……衡永红是北川中学最后几位被救出的地震伤员之一。当时，她的双腿已经呈暗紫色，上面全是被长时间挤压形成的撕裂伤口。最大最长的伤口，深可见骨。作为伤情最重的伤员之一，衡永红被重庆市急救医疗中心的“120”救护车从绵阳接到重庆。在重庆市急救医疗中心，经过专家团队的精心治疗、悉心护理，衡永红终于保住了双腿，她重新站了起来。治疗期间，衡永红得到了急救医疗中心医护人员无微不至的照顾。她说，这里就是她的第二个家，重庆就是她的第二故乡。因此，高考衡永红报考了重庆的大学。衡永红读书那些年，重庆市急救医疗中心原院长、主任医师史若飞想办法给家庭条件较差的她凑学费。还悄悄联系过衡永红的大学老师，拜托老师好好引导、教育她。衡永红也很懂事，顺利考取会计证书、每年拿奖金学、入党，在学校表现一直优异。那几年，衡永红每次从家乡来重庆，就给史伯伯和其他医生叔叔、护士阿姨带家乡的土特产，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毕业后，衡永红通过公开考试，回到急救医疗中心财务科工作。至于今后，衡永红说并没有什么远大目标：“对我来说，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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